如此近的距离终于让沈长明飘忽不定的视线重新定在女孩身上。
江橙橙抿抿嘴，一把拉起对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她的脑袋还亲昵地靠了靠。
沈长明的手有做多了劳力而导致的老茧，触碰的时候并不舒服，还带着些许痒意。
他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江橙橙是想让自己像上次一样帮她擦泪。
沈长明怎么会不想？
他生性寡淡，一切的妄念皆因江橙橙而起。江橙橙的笑，江橙橙撒娇着说，江橙橙的触碰，只要有关江橙橙，都会让他视若珍宝。
但沈长明只要一触碰到江橙橙的肌肤，就会想到江淮安在拳台上睥睨的眉眼，如此赤裸地告诉他——
他就是配不上江橙橙。
尤其是顾扬出现之后，他才发现，哪怕自己有了能力，也不足够有资格站在江橙橙身边。
他喜欢的女孩就值得世界上最好的。
思及至此，他的眼里又闪过挣扎，浮沉似海的挣扎出现后便是诡谲的坚定。
沈长明深深看了一眼江橙橙，似乎这就是最后一眼。
然后他毅然决然牵起女孩的手，走向来时的方向，归于无光之处。
沈长明要让江橙橙亲眼看看，他身处的是何种境况。
他也想让江橙橙在亲眼看到他身上的一切后，才来决定是否要握住他的手。
……
沈长明攥着江橙橙的手腕，穿梭在黝黑的巷子之间，最后停留在一个门前亮着白炽灯的木板门前。
他手上一紧，旋身回头看向脸上布满泪痕的女孩，张了张嘴，半个字都没吐出来。
两人就在这个破旧的门前相望许久。
沈长明手臂肌肉发力，第一次主动地将人揽进怀里，紧紧地搂抱，仿佛想要将眼前人揉入自己的血肉之中，融为一体。
“进来吧。”他将头埋在少女的颈窝里，许久才吐出这两个字。
沈长明在豪赌。他在堵江橙橙看过自己阴暗的过去和无望的未来后，是否还会选择自己。
他拉开那扇门，示意让江橙橙进去。
江橙橙望着里面的幽暗长廊，看了一眼沈长明，迈腿走了进去。
随着他们走到长廊的尽头，一扇铁质拉门就在他们的右手边。
沈长明敲了敲旁边房间的玻璃，用A市本地话喊里面看管的人，“秦伯，开个门。”
被旱作“秦伯”的人扫了他一眼，又探头看了江橙橙，这才出来拉开门，边拉边问，“今天你不打拳吧？带女娃子来看比赛啊？”
江橙橙听到“打拳”两字，猛地扭头望向身边的少年。
沈长明显然早就预料到江橙橙会有这样的反应，他神情淡淡，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一团，应道，“嗯。”
说完他就拉起江橙橙的手径直走进灯火通明的拳场。
此时拳场又重新挤满了人，坐落在房间最中心的拳台上两个男人打的不分上下。
那出拳的呼呼风声，拳拳到肉的闷声还有围观观众激烈的呐喊声让江橙橙喉咙哽住，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她想看沈长明，却被对方把脑袋扳回去，让她重新把目光投到台上激烈的打斗。
“我靠这个赚钱。”沈长明声音依然淡淡，但带着点不明显的颤抖。
“第一次你看到的我脸上的伤，就是打拳打出来的，不是别人欺负我。”
“如果你没插手，我自己也可以把他们打趴下。”
“不过事后我也没放过他们，我去把他们打了一顿。”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善良那么温柔……我……”
沈长明说到这里，凤眼垂下，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层黑影。
他苦笑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利用你的善良接近你，为了获得你的垂青，我不择手段。
这是如此……卑劣的我。
任凭你处置。
沈长明没有听见身边传来任何声音，就在他心冷了半截的时候，江橙橙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可由于周围的声音过于嘈杂，他没有听见。
沈长明抬起眼眸看向少女，却见对方那双向来盈满笑意的杏儿眼此时又落了泪。
他无措地伸手擦去江橙橙的眼泪，“你……别哭了。”
突然间他意识到，这份眼泪可能是因为江橙橙害怕才流下的。
于是他又慌张地想要收回手。
结果江橙橙却赶在她之前，轻轻地把脸贴了上去。
这是她第二次这样做。
微伸的脸庞让地下那段白皙的脖子暴露得更加明显，依稀可见那肌肤之下跳动的动脉，
明明身处在暴力血腥之地，却干净得不可思议，像一头自愿献祭的羊羔，让沈长明觉得看她一眼都算亵渎。
就在他踌躇不定的时候，江橙橙开了口，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
“沈长明，你疼不疼？”
一股热潮倏尔涌入沈长明的眼中，他撇过脑袋，竭力去遮掩自己泛红的眼眶。
“我……不疼。”
沈长明的声音暗哑，口是心非地说着谎话。
其实他很疼，只是他忘了。
从小时候开始，他摔倒了疼了，沈兰也只会站在旁边漠然看着他，等他不哭不闹了站起来。
长大后，他一开始被人压在台子上打，下台后领了一百块，也疼得龇牙咧嘴。
但只要吃上一口热饭，他就忘了什么叫疼。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也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
沈长明就这样忍受着这世间的残酷，凭着一身血肉，努力活着。
但今天江橙橙这句“疼不疼”，霎时间把他多年累积的痛苦统统释放，他把唇角咬的出血，竭力克制那声因痛楚而发的闷哼。
江橙橙看着沈长明那张变形扭曲的脸，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拦住沈长明的脖颈，把他往下拉，直到对方彻底将脑袋迈入自己的颈窝，才停手。
江橙橙突然开始恨写出这本书的作者，为什么偏偏要沈长明经历这些，为什么又要在后期彻底摧毁他？
在喧闹嘈杂的人声里，江橙橙想起来原书中沈长明的结局——
作为整本书的最终大反派，沈长明自然不得善终。
她看见沈长明站在A市最高的那层楼，嘴角带着笑意俯视着他亲手打造的商业帝国。
然后，褪去青涩长成大人模样的沈长明带着笑，朝虚空迈去——
他平静且愉悦地从最高处一跃而下，坚定得好像自己在奔向理想的乌托邦。
但他没有看见乌托邦。
他只留下了残破的身体和众人万分不解的疑惑。
……
江橙橙死死攥着沈长明背后的衣服，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不愿眼前这个人再次走向这样的结局。
既然她都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么她就必然要改变些什么。
江橙橙闻着对方身上清冽的气息，阖上眼睛，无人看得见她眼中毅然的改变——
哪怕付出所有，她也要沈长明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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