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茂翻了无数次族谱，自刘秀皇帝以来，已逾百世。
冯茂叹了口气，仆众把他扶上快马。一众主仆又开始了一轮巡视。蕲州离唐都有点远了，祖宗留下的阀阅还在。
阅，相当于单位的宣传栏，干部的简历。上面记载有冯氏一族的累世功勋。冯氏资历背景深厚。四百年了，虽然多有维护，却很久很久没有光耀门楣的事可以添加进去了。
阀，相当于公司的logo。虽然还是那样雄伟，却没有往日气势。
冯茂又叹了口气。
冯茂这次出巡，并没有收租。一行人跑得很快，走马而不观花。奴仆们都不清楚老冯茂的心思。虽然走得快，等冯茂再回到家里时，也已经是6天后。
上好的还时时渗出檀香的栋梁，杂乱地堆了一地，房子已经拆到第六栋了。
七岁的念秀大喊大叫正吆喝着一众人等上房揭瓦。
冯茂一时呆住了。
念秀是冯茂第六个老婆生的，唯一的一根独苗，生得眉清目秀。冯茂老来得子，自然视如掌上明珠。虽然是唐的天下了，也因为是唐的天下，冯茂给这个秀气的孩子命名为念秀，或许是念及自己梦里都没见过的神秀皇帝。
这个叫秀的孩子很淘气。六岁时，也是趁着冯茂外出，命人用一兑臼（石器，碾米工具）煮鱼苗吃。上好的劈材架在兑臼下烧，烧了三天三夜，才算把鱼苗煮白。秀守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等到鱼苗泛白，舀了一勺，竟美美地喝下，美美地睡了三天三夜。
冯茂呆着的时候，这件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那时有一顿好打，险些丢了孩子的性命，却没有取得一丁点作用。
到唐的时候，像冯茂这样的士族已经不多。祖先远见，把家业置在蕲州（黄梅所属），冯家才得以延续。唐已经科举取仕，冯家空有家业，却没有政治上的庇护。
念秀拆房子后许多天，冯茂家里来了一位先生。这位先生来得不易。自从念秀拆了六栋房子后，“蕲州六栋”的大名远播。先生是思量再三，还是奔着优厚的俸禄而来了。
先生是蹲下来问秀的，“秀，你愿意读书”“我恩母（妈妈）说我还小”“我爹说不小了，人家三岁就开蒙”先生笑起来问“秀，你拆房子做什么？”秀说：“那些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把那些木头给爹做牙签，爹的牙签臭。”
先生是闻到木头的檀香味了，咧开嘴笑。
先生慢慢也就懂得了如何在秀和冯茂间左右逢源。一边和秀形影不离，一边对冯茂夸秀的孝顺。书也教，无非是些三字经，主要是逗秀玩。
冯茂因为收租等事情经常要出门。他家的地面很大，一次出行就得几不着家。老婆们整天抹牌取乐。秀生在富贵乡，内心寂寥尤过于寻常人家的孩子。
有了先生，师徒二人，相安无事，秀也没再干特别出格的事。
一晃三年。冯茂在外面跑马的时候，看到中状元类的事情越来越多。
中状元着红袍，起高楼。即使中举的，也了不得。
程佃户有个儿子，中了个举人，当了个主簿。程佃户原来租种现黄梅县程白马一带的水田。程儿子当主簿后，先是一点点买，后是隔三差五地查，原属于冯茂的这块地慢慢地就姓了程。
冯茂强烈地意识到，该给儿子加加压力。于是辞去了先生，另请了先生。
另请的是位老先生。老先生严谨，总拿着三尺的戒尺。诗、书、礼、乐一丝不苟。起先还好，冯茂真切地梦到儿子过了乡试，进了殿试。
到教《春秋》的时候，念秀不乐意了，当着老先生的面撕碎《春秋》。
“咬文嚼字，不知所云”“写历史就好好写呗，一件事一件事说个来龙去脉不就行了”“历史就一混蛋，过去的事拿来说，还是事吗？”秀当着老先生的面，还表达了对老先生的极度不满。
老先生的戒尺高高扬起，秀高高跳起，一把夺了过来。念秀追在的老先生后面气喘吁吁，桌椅板凳倒地有声。
听得声响，正在和宏忍喝茶的冯茂赶了过来，念秀正拿着戒尺撵着老先生跑。“救命”老先生气喘吁吁。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是另一种声音，一声断喝，来自大和尚宏忍。随着这一声，瓦片上多年的积灰，纷纷落下，在透过窗户的光柱里，清晰可见；这一声振聋发聩，老先生停止了奔跑，念秀呆若木鸡，戒尺当啷一下掉在地上。
宏忍在还是小沙弥的时候，就跟着道信老和尚总来冯茂家喝茶。不用跟班老和尚的时候，宏忍逗秀玩。大20岁的宏忍，让秀觉得亲切。
第二年，念秀来到了四祖寺。这之前的一年，冯茂有多少内心的煎熬，就有多少宏忍的抚慰。第三年，程白马的那位主簿看中了冯茂的一片山。
也不全是主簿看中的，是一位看风水的看的。
风水说，此山有一处穴位是极好的风水，但天机泄露必招天谴，我眼睛必瞎。主簿是百般许诺：“视汝如父”。
主簿的爹刚安葬后不久，一家人聚餐，忘了瞎子。
瞎子想了一夜，第二天对主簿说，“我夜有一梦”
主簿陪瞎子上山。瞎子趴在地上、墓上听。突然大喊一声：“不好”。
主簿也听，有嘁嘁嚓嚓的声响。
“得移，葬偏了，必祸”瞎子说“移，则出此山”主簿心有戚戚焉，还是移坟。待一挖开，一对凤凰一飞冲天。
瞎子复明。
事后，主簿算了点利息，把山又还给了冯茂。此山就是后来的五祖寺所在，凤凰山，又称冯茂山。
最终，冯茂把山捐给宏忍。
其一，难守。程主簿难缠，王主簿也难缠，其二，凤凰都飞了。其三，念秀都跟了宏忍。其四，四祖人多了，道信传宏忍衣钵了，宏忍需要道场。
冯茂山在四祖道场破额山以东。随着冯茂离世时间越长，越被人遗忘。东山五祖寺、东山法门却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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