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魏襄王
“臣等拜见大王，恭祝大王健康长寿。”
魏襄王歪了歪脖子，嘴角斜着抽搐了一下，眼中闪着促狭和讥讽。如果寒冷的冬天都差点儿要了寡人的命，还谈什么长寿？都是些虚假的客套话！想到辛辛苦苦捱过的冬天，魏襄王的嗓子又痒了，戏谑的眼神被深深的恐惧湮没，他使劲咽了口唾沫。
漫长的冬天里，咳嗽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这个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好几次他甚至觉得心肺都要咳嗽出来了，稍稍缓和后，沿着喉咙而下的火烧火燎的灼痛让他的呼吸喑哑而粗重。他恨不能撕开覆盖在胸膛上的衣服，冲到冰天雪地中，抓起一把雪贴到胸前。他不能这么做，这会让他死得更快，再也没有机会从秦人手中夺回失去的土地。
养马之人建立的国家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为七国中最强大的国家了？！魏襄王的眼皮跳了一下，看见了仍跪伏在地的臣子们。他忽然想起了薛公率领魏、齐、韩三国联军刚刚在函谷关下大败秦军，令秦人闭关不出，惆怅之情淡了一些。
“诸位臣卿请起。”
魏襄王的右手无力地挥了一下，落回到大腿时，轻轻抖动着。他勉强攥紧手指才没显出异样。
“谢大王。”
大臣们直起腰，却没有回到自己的位置，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魏襄王。该死的礼仪，魏襄王的眉毛抖了一下，双手撑着腿，逼着自己点了点头。这个不伦不类的还礼并没有引起大臣们的不满，他们站起来走到席子上，跪坐在上面。
“去岁入冬，本王恶疾缠身，不能理政，幸赖卿等同心戮力，赈灾民，抚将士，寡人得以安心养病，方能再与卿等议事。在此寡人谢过各位了。”
“大王言重了，替大王分忧，周济百姓乃臣等分内之事，安敢让大王道谢？大魏安然度过大雪之年，出征将士与父母妻儿团聚，全是托了大王的福祉，臣等有何功劳可言？臣如耳相信在大王的英明领导下，大魏定能愈发繁荣昌盛。”
明知如耳说的那些事情跟自己没什么关系，魏襄王仍然感到十分受用。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全然没有了还礼时的力不从心。
“微臣以为如耳大夫所言甚是。大魏在大王的带领下必将重现往昔辉煌，称霸于诸国之间。”
魏襄王眯眼望向踊跃之人，一时间想不起他是谁了。记性的衰退让他有些恼怒，目光转向了公孙喜。“上将军可有什么要告诉寡人的？”
“回大王，臣请示大王何时发放阵亡受伤将士的抚恤金？据臣所知，许多人家都在等着用这些钱购买春种的种子。若再耽误些时日，怕是要误了春种。”
身为将军不思量领军作战却顾虑种地，恐怕放眼诸国都找不到他这样的上将军。魏襄王心里暗暗嘀咕着，表情却严肃慎重起来。
“上将军所虑亦是寡人所担忧的。将士们抛妻弃子，为大魏出生入死，寡人若不能照顾好他们的家眷，不仅会寒了将士们的心，而且会极大地打击百姓们报效大魏的热情。”魏襄王的视线扫过每位大臣，最后停留在自己的儿子身上。“魏遫，寡人命你全权负责此事，不可有任何拖延，尽快把抚恤金发放到阵亡将士的家眷手中。”
魏遫直起身，欲要辩解，看到父亲的目光移向了他处，眼珠转了转，朗声喊道：“儿臣谨遵父王旨意，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这件事情。”
公孙喜满怀感激地看了看魏相国的背影，眼中幻化出百姓们领到钱财后喜笑颜开的画面，嘴角荡起欣慰的笑意。魏襄王瞥见了公孙喜的笑容，眼底的嘲弄转瞬即逝。
“诸位可还有什么大事向寡人汇报？”
大臣们左看看，右瞅瞅，皆闭口不言，唯有沉浸在欣喜中的公孙喜没有觉察到魏襄王语调中的疲倦和不耐烦。
“启禀大王，臣认为虽然大魏、齐、韩在函谷关前打败秦军，然未能伤其筋骨。况秦人贪婪狡诈，野心勃勃，大魏不可不防。”
你真当寡人老糊涂了，还是把自己看成吴起了？若非三国联军，大魏凭什么和秦军一战？哼，寡人倒想趁此灭了秦国，但三军的统帅是田文，而不是大魏的将军。齐国不想打了，韩国当然不再坚持，寡人能如何？只能撤军了。魏襄王又审视了一遍大臣们，怎么大魏就出不了薛公一样的人物呢？
“上将军言之有理……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打断了魏襄王，大臣们都伸长脖子关切地望着他。站在不远处的寺人弦小跑着来到魏襄王身边，轻轻地为他捶背。好不容易魏襄王不咳嗽了，但粗重的喘息让大臣们提着的心仍未放下。
“父王，今日朝会到此为止，儿臣马上命人去叫医师，请父王速速回内宫休息。”
魏襄王一边摆手拒绝，一边挣扎着想说什么，但嘴里发出的却是沉重的呼哧呼哧声。魏遫对如耳等人使了个眼色，大臣们同时劝魏王回宫修养。眼见大臣们言辞恳切，魏王便不再坚持，在寺人弦和寺人戎的搀扶下离开了大殿。魏遫清了清嗓子，大臣们的视线便聚焦到他的身上。
“大王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说了大半天的话想必牵动了旧疾，没有议完的事情只能留待他日了。诸位大人可以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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