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征兵
大概间隔了七八天——这段时间魏王一直浑浑噩噩，头昏脑胀，一点儿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韩国的使臣又来了。使臣一身丧服，头上缠着细长的洁白麻布，哭丧着脸好像他的至亲刚刚死去。他一见到魏王便扑倒在地，嚎啕痛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几次差点哭晕过去，直看得几位魏国的大臣悄悄地抹眼泪。魏王本想痛痛快快地打骂他一顿，看到他凄苦哀恸的样子反而于心不忍，不但没有骂他，还吩咐下大夫公孙苏好好招待他。
这个时候韩国使臣才一边哭，一边将上将军公孙喜兵败被围，被秦人俘虏的消息告诉魏王。尽管魏王早就做好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仍心头一紧，脸色阴沉下来。使臣通过衣袖的缝隙看到魏王又露出不悦之色，刚弱下来的声音又陡然拔高了。这次他哭得更惨，还骂起了本国主将暴鸢。魏王和大臣们没料到文弱的使臣骂起人来如此泼辣，如此淋漓尽致，如此有张力，如此有感染力，竟无声无息地将他们心中的怨恨带走了。
最后魏王实在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他挥手制止使臣聒噪不休地咒骂，命令公孙苏把他带下去。使臣立刻露出感激不尽的表情，诚心实意地颂扬了一番魏王的气度，屁颠屁颠地跟在公孙苏的身后休息去了。使臣走了，魏王忽然感到索然无味，对大臣们挥挥手，无精打采地离开了议政殿。
伊阙之战成了魏王心中的一根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折磨着他，让他吃不好，睡不好，只是他想不到往后的日子里将有越来越多这样的刺既不客气也不留情地扎进他的心里。
经此一战，魏国折损十余万军队。为了不给秦人以及随时可能从盟国变为敌国的其他五国可乘之机，魏王下令在全国范围内征兵。凡是年满十二岁，四十岁以下的男子，无论是否是家中独子，是否有高堂妻儿，只要身体健康，挥得动二十斤的铁戟，皆可报名入伍。凡是应征入伍者，家人皆可获得两百百个大梁二釿圜钱钱币，并免征一年税赋。若在疆场上立下战功，视功劳大小再行封赏。
沉寂的魏国大地又一次沸腾了，不明真相的百姓争先恐后地报名参军。几年前邻里朋友参军归来向他们大肆炫耀的情景好似昨天发生的一般，他们可不想再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卫庆也不用等一年了。
“父亲，您还是不要去了。”卫庆尽力控制语气和往常一样，但脸上的急躁清晰可见。卫大婶将卫强和卫娣搂在怀里，不安地看着丈夫和儿子。“王二叔告诉我这次征兵和上次不同，可能没那么容易积攒军功。”卫庆看到父亲的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和不以为意，继续劝道：“您若是也去参加军，谁来养育小强和小娣？万一我们都回不来了，四百个钱币可不够他们花一辈子的。”
卫方动摇了。他扭头看向缩在妻子怀中的两个孩子，心头毫无征兆地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你们的大哥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帮我在市集上照看摊子了！再看看你们，一个只会哭，一个只知道吃！没出息的玩意儿！”
卫庆没有看躲在母亲怀里的弟弟妹妹，也没有劝父亲不要骂他们。若是他劝父亲反而会招来弟弟妹妹对他更大的敌意，这种敌意通常会持续好几天。他马上就要报名参军了，随时都可能离开家，他不想带着弟弟妹妹的怨恨离开。
骂了卫强和卫娣一顿，卫方的气消了，他转回头看向大儿子。儿子的脸仍显稚嫩，却已刻上生活的痕迹，那双涌动着淡淡忧伤的乌黑眼睛尤为令他心疼。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自问干得比大部分人多，比大部分人能吃苦，从不占任何人的便宜（别人占他的便宜，他假装没看见），从不做坏事（也没做过什么所谓的好事）……可是他的生活从来没有过起色，甚至有点每况愈下的味道。无数个夜晚这个问题折磨得他辗转反侧，翻来覆去，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因为什么，难道一切都是因为他那穷苦人家的出身？冷漠的时间和残酷的现实让他俯首称臣，他认命了。
“唉……”卫方冲小儿子和女儿撒了一顿气，心里更疲惫了。他想伸手拍拍大儿子的肩膀，说两句鼓励的话，却不敢直视儿子的眼睛，最终只叹了口气。
卫庆转向母亲，挤出一丝纠结的笑容。“母亲，我不在的时候，你多帮帮父亲，照顾好弟弟妹妹，让他们早点长大。”
卫大婶的脸上闪过不自在，甚至有些羞怯腼腆的红晕，闭着嘴点点头，耷拉下眼皮。卫庆感到嘴中苦涩，他有点分不清到底自己是母亲，还是对面的村妇是儿子。有那么一瞬间他再也不想见到她。“父亲，我这就去报名，顺便买点东西去看看王二叔。虽然他一直不肯承认是我的师傅，却教了我多半年的功夫，我理应去谢谢他的。”
卫方的嘴唇张口，想说王二叔不会收你的东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儿子比我强，我向来只知道被动的承受，儿子却懂得主动的行动。“去吧，早去早回。”劝阻变成了无声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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