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弃城
“公子打算何时离开林城，明日？”白起好像没有听到魏无忌的赞美，面如止水，不为所动。
“明日早上。”魏无忌的眼珠动了动，续道：“无忌希望大良造明日午后率军进入林城，多留些时间给魏国的将士和百姓，以免产生不必要的摩擦。”
白起冷哼一声，努着下嘴唇，从齿间挤出两个字——依你。魏无忌如释重负地松口气，起身告辞。白起亦不挽留，将魏无忌送到营帐之外。魏无忌不紧不慢地跨上马背，气定神闲地向白起和秦国的诸将军施礼，慢悠悠地穿过锐镵，朝林城的方向而去。他垂下眼睑，嘴中念念有词，紧紧地攥着缰绳。大概一刻钟后，他大声喘着粗气，身体颤抖起来。
“您怎么了，公子？”杨燊紧张地问。
魏无忌脸色惨白，惨然一笑，摇了摇头。他闭上眼睛，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面前按捺下狂跳不已的心脏。“没什么，我们快回去，免得肆申和楼将军担心。”他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战马的屁股上。战马吃痛，人立而起，犹如一阵旋风似的向前冲去。
守城的将士远远地便发现归来的魏无忌和杨燊，赶紧将这个消息禀告楼炎。等到魏无忌来到城门下，肆申和楼炎已等了一会儿。不待他们开口，魏无忌告诉他们“成了。”众人喜出望外，簇拥着魏无忌回到将军府。气还未喘匀，魏无忌就吩咐楼炎等执行撤军的命令，又命杨燊让予衮将百姓们召集到一起，他有话对他们说。这个时候，魏无忌才重重地坐下，脸上现出惊悸之色。
肆申将一盏水递到魏无忌面前。魏无忌二话没说，咕咚咚地一饮而尽，出神地望着案几前的空地。他抬起眼，心有余悸地看着肆申。“先生可知，我险些回不来了。”在杨燊面前，他没有露出自己的真实感受。守着肆申，他没有顾虑。“我确定，白起真的想杀我。”他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仿佛在驱赶如影随形的恐惧。
“公子智勇双全，与成名已久、屡立奇功的白起正面交锋，不仅没有弱于下风，而是抢得先机。纵观莆普天之下，几乎无人可以做到。”肆申看着魏无忌那张仍显稚嫩的脸庞，由衷地说。他的心中翻滚着澎湃的浪花，再给这个年轻人些许时间，他一定可以带领大魏走向称霸之路，再现往昔辉煌。他对魏无忌的评价与白起惊人的一致。哪怕舍弃自己性命，我也要保护他，不让他受到伤害。他默默地想着，暗自下定决心，纵然违反魏无忌的命令，也绝不会让他以身犯险了。
“麻烦先生再给我倒一盏水，我口渴得要命。”魏无忌睁开眼，神色舒缓许多，但仍残留着心有余悸的痕迹。“没想到，做一军之将竟如此劳累。”他的声音很小，像是说与肆申，又像是对肆申说的。
肆申向魏无忌投去同情和爱莫能助的一瞥，为他倒满第二盏水。魏无忌喝光玉盏中的水，用手背擦干湿润的嘴唇，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像换了个人似的。“走！”他斩钉截铁地说，与肆申一同去见林城的百姓。路上，他苦苦思索应当如何对百姓们开口。直到站在他们的面前，他都没有想好自认为合适的措辞。
望着台下人头攒动，满面狐疑的百姓，魏无忌觉得方才喝的不是解渴的清水，而是苦涩的汤药。他轻轻舔了舔嘴唇，两片嘴唇分开，又合上。“林城的百姓们，”他再次张开嘴，声音好像柴刀在磨刀石上摩擦。“无忌感谢你们对大魏将士的帮助和支援，没有你们，林城早已落入秦军囊中。”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欢呼声，在魏无忌听来却分外刺耳。“但非常不幸的是，一部分秦军在穰侯魏冉的带领下绕过林城，攻克梁囿，大梁危在旦夕。父王命我率领林城的将士增援大梁，我……我……”他感到嗓子发紧，几度哽咽，说不下去了。他吸了吸鼻子，梗起脖子，下定决心。“我已告诉父王的使者，我将于明日早晨率军赶回大梁……”
“你走了，谁来守卫林城？”
一道焦虑不安的声音在人群中骤然响起，打断魏无忌。他寻声望去，还没看到说话的人，又一道夹杂着些许愤怒的声音传进耳中。
“大王要抛弃我们吗？公子要抛弃我们吗？难道只有大梁人的命是命，我们林城人的命便不是命吗？”
好像有一把烧得发红的刀子插进胸口，魏无忌感到心脏又热又痛。
“你和那些贵族一样，都把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当做累赘，用到我们的时候，好言好语，认为我们是负担便把我们随意丢弃！”
“我们林城人不需要你那假惺惺的怜悯，滚回你的大梁，没有你，我们一样可以守卫我们的家园！”
“滚回你的大梁！滚吧！”
“回去做你的好儿子！”
“告诉你的父王，我们林城人不再是魏国的子民，我们只属于我们自己！”
魏无忌的心在滴血，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却无法阻挡沸腾的谩骂在他的耳际回荡。他痛苦不是因为林城百姓们骂他，而是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说的是实情。
“乡亲们，乡亲们，可否听我老头子一言……”熟悉的声音令魏无忌睁开眼睛，看见好几天未见的魏大爷不知何时爬上台子，站在自己的身前，替他抵挡狂风骤雨般的辱骂。“乡亲们，大家先听我说两句，再骂不迟……”魏大爷双手撑着一根木棍，颤巍巍地恳请林城的百姓。人们渐渐地安静下来。“乡亲们，自无忌公子来到咱们林城，日夜不休带人守卫林城。我老头子亲眼看见他站在最前面，与秦军厮杀，血染衣袍，亲眼看见他累晕在城墙上。除了我，一定还有人见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他，林城早就破了，我们早就死了。难道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恩人吗？”魏大爷握着木棍，重重地敲击石台，脖子上青筋暴起，怒眼圆睁，浑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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