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述这些小莫寒其实都无缘得见，早在何屠户手持杀猪刀蓄势待发的时候，一双柔荑素手悄悄覆了上来，堪堪遮挡住他的视线，侬侬软语和着丝丝淡雅的兰香，温润的气息萦绕耳际。
“不许看。”
女人搂着他轻轻说道。
“我说，你听。”
“好。”
小莫寒乖巧的点了点头。这些祭祀准备过程难免会有血腥，按理说是该让族里小辈避让着些的，但，不会包括莫寒。
因为，他将是这个家族未来的继承者，在族人看来，这些都是他必然要面对的。
可他还是个孩子啊！将莫寒从小照料到大的芸姨又如何狠得下心来，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尽可能温柔地保护着小莫寒。
于是，在她的耐心讲诉下，小莫寒也能从话语间一点一滴的了解着这些传统的民俗。
虽然无法用双眼实际地看到周遭的景象，但事实上他却能以一种奇妙的状态全部感应出来。
那四溅的血液，源自不断流逝的脆弱生命，它们汇聚成一股股溪流，然后逐渐干涸，凝固，直至粉化为尘，被大地所掩没。
那一只只浑浊的眼珠里，是一个个困顿的魂魄，它们被驱赶，被破碎，被献祭，投入天空，随风消散。
它们的挣扎，它们的哀默，像一缕缕夏日晨光，在无声的黑暗中是那么热烈，那么清晰。
当头颅被供奉于案上，大黑背最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走前，它嗅到了那个令其心安的久违的气息，是小莫寒，也许是死前所能感受到的唯一安慰吧，它缓缓闭上了浑浊的双目。
大黑背是认识莫寒的，当大黑背还是小黑背的时候，它被一个邪恶的男子从窝里一把掏了出来，刚出生的小黑背害怕得一直抖个不停，嗷嗷叫着拼命地挣扎，邪恶男子顿时慌了神，转手就硬塞在小莫寒的怀里。
这个怀抱很温暖很平和，没有任何的恶意，只是平静而温柔地接纳了它，小黑背至此记住了这个味道。
生而为畜，这便是归途吧，倘若生而为人，又会如何呢？
大黑背缓缓闭目，在虚无飘渺的梦境中沉睡。
“取出内脏之后，男人们就将肉按部位细分，前腿后腿，肋排筒骨什么的各家分发下去。而女人们呢，将内脏收集起来，有些剁巴剁巴做成饺子馅，有些腌制卤制做成男人们的下酒菜，剩下的边角料呢，就炒制煸香收起汤汁浇在烫好的粉条上，再撒上些方才切好的辣蒜葱，称之为吉头菜，也叫杀猪菜。男女老少围在一团，大快朵颐，吸溜个不停……”
“你瞧，不对，你闻闻，这香味是不是都散出来好些了？”
“咕……”
“哈哈，小九，饿了吧？我的小九儿呀！但，你不能吃这个，在园子里待一会哈，我去做些好吃的给你。”
“好。”
小莫寒乖乖等待在园子里的功夫，把自己涮洗干净的何屠户连粉条都没顾吃，一溜烟地跑来找到了莫寒。
“来喽！”
只见他将一碗新鲜猪血浸在装着冰凉井水的桶中，腥臭燥热的血液转眼凝结成了血豆腐，鲜红饱满，晶莹剔透，宛如稀世珍宝。
“哈哈，小九，咋样，”何屠户似乎很满意他的倾力大作，插着腰爽朗大笑。
“不错吧！”
“……”结果只是一碗猪红么。
何屠户又去忙了，莫寒只得一个人默默地欣赏起这份稀世珍宝。
也正是这在水中晕染开的晶莹血色让他陷入那段血腥恐怖的梦魇。
小莫寒倒在血泊之中，整个莫家甚至整个村庄都笼罩在腥臭的血雾里，脑海中充斥着生灵们痛苦的悲鸣。
“哥哥，你在哪？哥哥！我，我这是要死了么，哥哥……”
莫寒无声的哭喊着，没有任何一个人予以回应。
“九儿，活下去！”
耳畔隐隐又响起板着脸的太祖声声叮嘱之音。
是什么让整个梦都弥漫着猩红血色，又是什么让梦中的自己绝望到质疑太祖的嘱托一心求死？
那一刹那的梦境是如此之短暂，短到让自己只有片刻的失神，短到几乎转瞬就遗忘了所有的记忆。
可它又如此的漫长，长到每一份绝望的痛楚都刻骨铭心，长到每一滴泪都似流尽了千万年的光阴。
那真的，只是梦吗，莫寒不敢去想，那梦境里残存的记忆也早已支离破碎，徒留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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