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五月初五，家母取出窖藏的杜康，邀你姑丈扈琴诗和你的老师南若雨，一同过端午佳节。当日家兄作陪，席中家兄言及将要随北朝皇帝南征虞国，有意在出征之前，替你我完婚。”飞雪悠悠道，脸上居然露出了难以捉摸的笑容。
是呀，哪个女子不怀春？哪个女子不想和最心爱的人在一起，走完余生？扬州的花魁会这样想，洛阳的花魁何曾不是这样想？更何况，她本就不是什么洛阳花魁！
“哇，连荀柳，你倒守口如瓶，刚刚在阁下怎么不说？”江上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眼前的两人竟有婚约。
“我还是去喝杜康吧！”江上突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自己在此岂不多此一人？伸手抄起桌上的酒坛，飞也似地出了飞雪庐，轻飘飘落在了一楼大堂中间的桌子边坐下，一群浓妆艳抹的姑娘顿时围了过去。
“当日，扈、南两位先生，满口应允，并托家兄选定吉日，等候佳音。”飞雪似乎没有听见江上的话，也没看见他出去一样，自顾自说道。她知道，连荀柳在听，她更知道，连荀柳也一定知道这其中的缘由。而她需要连荀柳的答案，她苦苦寻找了一年多的答案。
“然而，两日后，我家兄长派人到你家送婚帖，却见你家已是人去楼空，扈、南两位先生也不知去向。”飞雪说着，竟不自觉得留下了两行清泪。
此时的飞雪庐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她突然之间就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重新变回了那个柔弱的女孩。
“家母至今还在念叨，小荀绝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扈、南两位先生更是有德君子，绝不会无缘无故，一走了之。”飞雪抬起泪眼，看着眼前曾经的未婚夫说道，眼神中满是幽怨、伤感、无奈……
连荀柳终于压抑不住自己，走近飞雪，轻轻唤了一声“雪儿——”，但却欲言又止，伸出的手终于还是又放了下来。
一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思念着这个青梅竹马的雪儿，孩童时候他们一起在洛河边栽下柳树，一起相约陪着柳树慢慢长大，十几年来，树长高了，两个孩子也长大了。
去年的三月，洛河边的两个年轻人，连荀柳看着雪儿头上的飞絮，看着她一头秀发忽然白头，他给她一点点择下来。
他喜欢看雪儿穿着长裙的样子，这样会显得世界都会慢下来，那天就是，今夜也是。然而，雪儿平时总是一身戎装，英气逼人，干净利落。
她只有在他面前，才如此弱不禁风、不堪一击……
三月的柳枝随风飘荡，好似追逐风中的柳絮，白白的飞絮，依依不舍，在风中去了又回，是不是不肯离枝而去？眼前的人，如果有一天满头白发，是否会想起今天我们在这洛水河畔，青春时节，曾经遥想过一起白头？
“洛阳城头洛河滨，邙山遥对天子津。三月杨柳逐飞雪，白发回头忆青春。”那天，他给他吟了这首诗，也写下了自己的承诺，愿白头一起回忆青春。
“小荀!”雪儿突然双手紧紧抱在连荀柳的腰间，将头深深埋在他的颈下，“我一个人偷偷出去，找你了一年多，上月回洛阳，听到二哥和大哥说你的密信，他们瞒不住，才告诉我你在扬州……”说着泪如雨下，这一年她的泪水仿似要在今夜全部流干，今夜过后，再也不流了。
连荀柳也泪眼朦胧，他紧紧抱着雪儿，似乎世间所有的一切，他已经拥有，他不能再失去，哪怕身上再多重任，心底再多的秘密，也不能夺去他怀中的爱人。
但他不能流泪，他需要把泪水化成血水，他要用自己的命去赌，去搏，去清洗自己家族的血海深仇。
去年端午，扈琴诗和南若雨自雪儿家回来，却在偏房痛哭了一场，一个东翁和一个教书先生，两个五十多的老人，居然在书房抱头痛哭。
二十四年了，整整二十四年，当年神采奕奕的两个青年，现在已是两鬓秋霜，他们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北朝终于要南征了。
他们要告诉他真相，他们要他将二十四年所学，毕其功于一役，完成他们二十多年来的夙愿。
扈琴诗从偏房的一只柜子里，捧出一块黄绸包裹的金边灵位，恭恭敬敬放在柜子上，两位老人双膝跪地，将头深深埋在地下，房内一片死寂。此时无声胜有声，二十四年来，他们守口如瓶，深知血海深仇却无能为力，痛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面前的连荀柳，惊愕后顿时恢复了冷静，快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他脸色的变化，自记事来，他的姑丈、老师，已经让他变得超出同龄人的老成，变得超出常人的处变不惊。
扈琴诗告诉他，他不是他的姑丈，姑姑也不是他的姑姑。他的父亲是灵位上的杨连，他的母亲是牌位上的大虞国兴国公主慕小艾。
南若雨告诉他，他的祖父是南朝末帝，他的父亲是南朝太子，勇武军主帅，他的母亲是南朝丞相的女儿慕小艾。他的外祖父专权弄政，毒杀了他的祖父，篡位登基。他的父亲忍辱负重，领着勇武军为伪虞朝镇守江夏。
扈琴诗告诉他，当今虞帝继位后，朝廷中有人设计陷害，他的父亲惨死，母亲也在虞帝眼前撞壁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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