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鸣沙丘上看日落，夕阳里传来两道驼铃声，一道自西来，一道自东来，一道正东归，一道将西行。年少的豪言已变佛语，风尘洗尽换禅衣，放不下的是手里这只金镯子。
——（唐）杜祎（孟东旭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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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秋天，我跟随一支粟特商队从长安出发，前往波斯首都泰西封。
商队首领曹禄，当时三十五岁。这条商路，他已往返七趟，每趟一年半，这是第八趟，同行的有他十五岁的儿子曹得山。
八个月后的一天，我们行至波斯西部，因风沙误了行程，无法赶到下个村镇，曹禄决定露宿一夜，明日一早再赶路。
晚上，把五百余人的大商队安排妥当后，曹禄带着一瓶葡萄酒邀我同饮。我们盘腿坐在路边土堆上，一个陶瓶，两只铜碗，果品若干，对如钩冷月，沐习习夜风，一边饮酒，一边闲谈。
曹禄愁眉紧锁，连喝两碗酒都没开口。他是豁达且有经验之人，断不会为耽搁的半日行程烦恼，这么忧心必是因前方的战事。
在波斯西部，原本只与大秦相邻。几年前，大食突然崛起，他今天打波斯一个巴掌，明天反手扇大秦一个耳光，完全不讲各个击破的权谋。但这不妨碍他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波斯和大秦像两个年迈老人，被白衣少年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商队还未进入波斯，曹禄已着手收集西部战事的情报。刚开始，情况还好，大食忙于攻打叙利亚，那是大秦最富庶的省份，暂时无瑕顾及波斯。但没过多久，一支东返的商队告诉我们，大食已夺取叙利亚，又转过身来骚扰波斯。曹禄便开始担心战火会蔓延到泰西封，那里距离边境有点近。
“前方有消息？”我问曹禄。
“泰西封商会传来一封信。”
“信上说什么？”
“几天前，在一个叫卡迪西亚的地方，波斯主力与大食决战。波斯人的运气坏透了，双方打着打着，一阵狂风刮过，把波斯主帅吹到河里，等他爬上岸，立刻被大食士兵一刀杀了，波斯人溃不成军。”
“真荒谬。泰西封呢？”
“信上说，泰西封与卡迪西亚之间隔一条大河，泰西封在东，卡迪西亚在西，夏天河水暴涨，渡河不易。得等秋冬水位下降，大食人才会围攻泰西封。城里的商人已准备撤离，商会让我们快点赶路。”
“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路呗。”
“如果泰西封被大食占领，对你们有多大影响？”
“短期看，影响很大。”
“长期呢？”
“长期嘛……即使整个波斯都被大食占领，只要当地的粟特人做些改变，生意一样做。”
“改变什么？”
“宗教信仰。”
“为什么要改变宗教信仰？”
“为什么？哦……你们汉人不懂这些……西方不同于大唐。在大唐，你爱信几个教信几个教，一个不信也行，没人管你，不会惹来麻烦。但在西方，一个人乃至一个国家只能信一个教，波斯信祆教，大秦信景教，大食信大食教，如果你不信所在国家的国教，你的寺院和神像随时会被捣毁，做生意也会被课以重税。”
“这几个教差别很大？”
“神不一样，其他的我说不准。据我所知，他们倒是有许多共同点，比如这个。”曹禄从腰间解下一样东西，提到我眼前。
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到一个圆形青铜小挂饰，挂饰中央有一只手掌，一面手背，一面手心，手心里刻着一只眼睛。
“这是什么？”我问。
“阿莎之手。”
“阿莎？”
“阿莎•瓦希斯塔，祆教七神之一，火神和人类保护神。阿莎之手有驱邪和护佑的功能，许多祆教徒会随身携带一个这样的物件。西方的其他几个教，也有与阿莎之手一模一样的符号，用途完全相同，只是名字不同，景教称玛丽之手，大食教称法蒂玛之手。”
“这就怪了，不同的教有相同的符号。”
“很正常。宗教和人一样会相互学习。这几个教，最早出现的是祆教，大食教只有二十几年历史，景教诞生于六百多年前，而祆教至少在一千六百年前就已存在。祆教的许多东西，被其他教改头换面或者纹丝不动地抄袭了。”
“祆教的阿莎之手有什么来历？”
“传说这个符号来自一件圣物，阿莎将自己的手和眼印在圣物上，以抵御邪恶。”
宗教之事，我从来不求甚解，对宗教物件没有刨根问底的兴趣。我们又聊了几句，酒喝完后，便各自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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