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通乱七八糟的说辞听得梁上案下两兄弟直皱眉头。躲在案几下的夜里隼心中好笑，没想到这小和尚还是青牛观的道士，不知道他师父是怎么教他的，竟然把头发都剃光了。
等等，这小道士的师父叫瞿阳？
他悚然一惊。干他们这一行，脑子得转的快，能急中生智才能干的长久。刚才一清跪在地上说了一通，让他猛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先前来之时，上头交代的清清楚楚，哪些灵牌是什么时候送来，第几代弟子，挂在哪里，就是为了方便他们查找。他所记不错的话，瞿阳道人的灵牌应该是在三十三年前，元奉二十六年送入庙中。那小道士虽看不太清面孔，但骨架分明是没长开的少年，顶了天也就十五岁。试想，一个三十年前早已作古之人又怎么收这个徒弟？
代师收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他听这小道士的口气，他师父应该还是活着的。
什么人会在活着的时候就把自己的灵牌送入祠堂中？
还是说，其实已经死了？
在这心念电转之间，有无数个念头从其心中掠过。以至于门口的小道士早已离开他都没有发现，直到呆在房梁上的大个忍不住轻声唤道：“大哥！”，他才猛然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本来他这般的人物是不信什么鬼神之事的，但此时他只觉得这个祠堂阴暗可怖，六月的天气倒有一股寒气从体内冒出来，连手中的灵牌也快要拿不稳。
他一下从案几下面钻出来，招呼道：“下来，走了。”
“啊？”蹲在梁上的翻墙猴不解。小个子此时哪还有什么心思与他解释，一招手，道：“等下再跟你解释，先走了！”
见他大哥催的急，翻墙猴也不迟疑，身子一展，轻飘飘地落下来。
小个子此时已经出了祠堂，又回头望了一眼，见到弟弟跟上来才继续向前跑去。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真君庙。
夜色靡靡，万籁阒寂，祠堂仍旧是那样幽暗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
青牛山山巅，青石垒起的高台上，瞿阳道人正襟危坐。山顶大风呼啸而过，吹得他须发纷飞。
他面前摆着一张小案，案上小酒两盅，花生一碟。
小案那头，一位精神矍铄的老道侧卧于青石之上，眺望远方黑暗大地。
瞿阳道人仰头，明月高悬，一如当时流光岁月。
“怎么，才走了两天就开始挂念起来了？”老道乐呵呵地问道。
“有点。”瞿阳点头。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上过心啊，”老道拿起酒盅，忽然神神秘秘地靠近过来，“哎，你和我说说，那小家伙是不是你儿子？”
瞿阳道人转过头，无声地盯着他。那老道被他看的一缩脖子，嘟囔道：“不说就不说，喝酒喝酒。”
嘴唇一抿，一盅酒咕噜咕噜下肚，老道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叹道：“难喝！”
说罢，他提起一旁的酒坛，一仰脖就往嘴里灌，任那酒水顺着胡须淌下也混不在意。
这时，他却听见一旁瞿阳道人缓缓道：“是。”
那老道一惊，酒坛子差点没拿稳，还呛了几口酒出来，转头问道：“真的？和谁？”
瞿阳道人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骗你的。”
“你，”老道神情一滞，片刻，长叹一声，“想不到你也会开玩笑了。”
“过奖了。”瞿阳道人拿起酒盅，喝了一口。
老道又猛灌了几口酒，顺手抓了一把花生米，揣在兜里，一颗一颗弹入口中。花生米炒的香脆，他咬在嘴里嘎嘣响。
“月华那小娃子炒的？”
“是。”
老道换了个姿势，枕着手，翘起二郎腿，“也差不多让李段上来了吧。”
瞿阳道人面色不变，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当年是他要代师受过，为期十二载，现在已过十个寒暑，还有两年罢了。”
老道一笑，道：“你师父没看错，只似你这般的人才适合执掌一观，不像你那师弟，成天惹祸。”
说到这，他话里似乎微微有些愠怒，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瞿阳道人只是平静地辩解了一句。
那老道提着酒坛子站起身，鲜烈的酒水不要命般灌入喉。倏忽，山顶狂风刮过，雪白的须发在空中迎风乱舞，月光下闪现千根银丝，恍若那深海中的蛟龙。
六百年！
俯瞰这中原大地。
一旁，瞿阳道人幽幽道：“祖师，卦算不是这么用的。”
老道混不在意，只是嘿然笑到：“你个小辈懂什么！”
片刻，风止。
他拎着手中早已空了的酒坛，望向远处那天际群山，怔怔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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