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其摩挲着玉扳指,问:“怎么说?”
山行:“我进门时注意过他的书案,笔上墨迹已经干了,可他却告诉我正在拟写文书。”
“也就是说,他的信可能已经送出去了……”萧其皱皱眉,又道:“却要以正在拟写搪塞你,所以他当时在做的事情一定不能让你知道。”
山行:“可是,李立是冯阁老的得意弟子,想必也不可能……”
“嗯。想必不会参与党政。”萧其接他的话,又抿了抿唇线,起身道:“不用着急,只要清楚他不会对民生构成威胁,那便先放一放。你只平日里多多观察他一下,如有异状速速报我。”
山行应好:“属下遵命!”
纸上谈兵到此为止,该去实地看看了。
萧其看一眼窗外,推开门在前领路,道:“跟我来。”
甘州的长夜再长,也有亮的时候,就像黄水的厚冰再厚,也有化的时候。
两个人沿着泥泞坑洼的羊肠小道默然走着,远处天光熹微,乳白色的弱光徐徐淌进他们眼里,让人觉得脚下的黄土也平坦无比……走了许久后熹光盛放,他们眼前一亮,脚步也轻快起来,不多时便站在了高地。
连日的暴雨一停,倒显得此处有些尘埃落定的虚假安定,萧其放眼望着下方水肿的浮木,它们睡在水面上,看似安详平定,可是经风一吹就四散摇摆……
他摇头道:“现在补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等融冰后水位下降,再为来年行防护措施。”接着指向河道几处弯曲狭窄出口,微微向山行侧了头:“挖那里。另外,城内因疫病身故的那些人,他们的尸身与衣物要尽数烧毁。”
山行睁大了眼睛,犹豫道:“可是……”
“我知道这不容易,”萧其看向他,定定道:“但这是控制感染必不可缺的一步,很关键!”
“属下……嗯?”山行郑重的话说到一半无意瞥见河道口一道人影,讶然地同萧其对了个眼色。
萧其转身望下去,也是一惊,疑惑地打量那个卷起裤腿的人,那人半条腿浸在水里,手起锸落,四溅的泥土与粗糙布衣融为一色。
“那是什么人?”他自言自语道。
山行在脑中思索一会儿,慢慢摇头:“大概不是村内百姓……我来甘陕这么久,对这一带村民的面孔是记得十之七八的,可是对这个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萧其闻言更加疑惑,道:“再看看。”
……这一看便看了小几个时辰,天色完全亮了,再过几刻这处该要来满了人。
不料清理淤泥的那人却在这时收起工具,轻车熟路地扛起铁锸走了。
萧其见状道:“山行,跟上。”
遂二人远远跟着那布衣走进了一条荆棘丛生的石路,那本是不通行的,不知是谁硬是开了条路出来。想必新开不久,只有中间几行脚印将野草尖刺踩了下去,堪堪称得上能有个下脚之地。
他们跟着布衣七拐八绕,鞋底都要扎满刺了,好不容易眼前变得亮堂,本以为到了大道,却又是条窄巷,不知通往何处人家。
直到他们都要心生烦躁之时,前方隐隐传来对话,萧其立刻拉山行站定,迅速藏匿进转角处,对话声清晰起来:
“……哎哟大、大人,您就别再乱跑了,不然叫少爷知道了……唉!”
“小存,又给你添麻烦了。”
“不、不是,小的只是担心您。”
“……我知道。你放心吧,我很谨慎,不会被人看见。以后这个时辰我就会回府,你不必再来寻我……不做些什么,我实在是坐立难安。唉!走吧。”
那个家仆又说了句什么,可惜他们已经走远了,躲在暗处的萧其、山行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殿下,不然属下再跟一段?”山行低声问。
萧其目视他们进了一间偏僻的柴房,凝眉道:“不必。那家仆口口声声称呼大人,看他们的去向却不是大门大户,想必另有隐情……再跟下去也探不到他老府,非但无用,反而会打草惊蛇。明日这个时辰再去坝口蹲他。”
山行:“他说的那个‘少爷’……”
“嗯,这位大人为什么背着人行善,原因就在那少爷身上。”萧其收回视线,看向山行。
山行恍然大悟:“殿下的意思是,蹲到他被那位少爷发现的一天?”
“嗯。”萧其点点头,心中估算一番返回的路程后,不由暗叹一口气。
及至甘州城内,二人皆是眼下一片乌青,衣服也因风尘仆仆而皱作一团,若不是因为相貌英俊……掺在人堆里,倒真真与路上随便拎的人一般无二了。
故当郑鹰飞找他们找到火浇眉毛时,却也没有发现方才擦肩而过。
还是山行眼尖,大声叫住他:“郑都……”路上人不少,他险些说快了嘴,赶紧改口道:“老郑!”
郑鹰飞闻声急匆匆回头,跑回去说道:“你们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一……嗐!不不、快,跟跟我回去看……看看!”
许是跑得久了,他“看看看”看了半天也说不出下文,只一个劲儿大喘粗气。
山行不耐烦道:“到底看什么!?”
“带路。”萧其语气淡淡,简短地对郑鹰飞说道。
郑鹰飞带着两人来到一处荒废的草仓,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掸了掸。
山行见状扁了扁嘴,接过后递给萧其,见他皱起眉头,便也好奇地探过头去瞅……只见上书有几行公正小楷——医馆东去七里。草毡之下有粮食。善待城外乡民。
山行抬起头看向郑鹰飞:“……”
后者耸耸肩膀,对着不远处的草毡抬抬下巴,示意他自己去看。
他狐疑地望向郑鹰飞所指处,小心地走近,谁知待掀开草毡时,瞳孔在顷刻间放大。
居然不是诈。他心中暗喜,又热切地回头看萧其。
萧其自然也是看见了底下数十袋粮食的,惊喜之余又生出一抹猜疑的想法。他将纸条揉作一团,对郑鹰飞问道:“这张纸是怎么递到你手里的?你可有见到人?”
郑鹰飞摇头道:“没见到。这张字条被压在在医馆的柜台下……里边进出人杂,我问过一圈了,义军都说不知情。”
萧其听罢思忖再三,还是说:“先叫人来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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