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鸡叫头遍孙书敏就急急忙忙叫上姚驰宇出门，这时候天还没有亮，一钩斜月垂在天边。
没想到大槐树下老村长和罗稻言到得更早，不但已经摆好桌椅，甚至连茶水、茶杯都准备得齐齐整整，只等他们到来。
其实昨天老村长已经将各种事情安排妥当，只是干集体这事儿是破天荒的第一遭，不但谁都没见过，而且谁也没干过，任何人对于没干过的事情，心里难免打鼓。更何况这是关系全村的大事，干好了自然欢天喜地，万一干砸了那就彻底完蛋，所以他思前想后大半夜，怎么想心里都没底，生怕第一天就把事情办砸了。瞪眼躺在床上，他越发睡不着，后来索性也顾不得鸡叫，自己早早的跑来了罗稻言家。
正好罗稻言因为学会了算术，又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实现了自我价值，所以也激动得在床上辗转反侧，就仿佛驴拉的碾子般没个停歇。
老村长一来，二人一拍即合，索性都不睡了，大半夜二人就将桌椅板凳张罗齐备，也不点灯，就在星光之下，两人又天南海北的聊了会儿天。
虽然更多还是谈到集体一事，但两个人将各自担心都说出来的时候，就觉得有了旁人分担，彼此心里这才安稳了不少。
其实孙书敏心里并不比他们二人踏实，昨天回家也是拉着姚驰宇也是各种担心，各种问题的聊了一通。
可惜姚驰宇的脑子里压根儿没那么多想法，根本无法体会孙书敏忐忑的心情，除了反复念叨“师傅英明”和“师傅定有办法”两句之外，一点有用的意见也没有，到最后索性彻底昏睡过去。
而孙书敏失去了倾诉对象，只好在纠结中继续失眠了好久。
所以这会儿姚驰宇虽然在大槐树下坐定了，但还哈欠连天。
离正式开工还有一会儿，孙书敏抽空检查了一下罗稻言的功课，直到罗稻言顶着熊猫眼滚瓜烂熟的从头到尾背了一遍九九乘法歌诀，才算结束，显然他昨晚为了这个也没少下功夫。
天开始放亮的时候，人们三三两两的集中在大槐树下，罗稻言早就将墨细细的研了千百遍，不知不觉在砚台中形成油汪汪的一滩，大大超出了他登记所需。
孙书敏和老村长也是坐立不安，不时站起来四处张望。
毕竟自古以来，各乡各村就没有村民同时下地的先例，都是各家按照各家的情况各干各的，而今忽然要统一下地，就怕他们不习惯，转头撂了挑子，这事儿直接就砸了。
唯有姚驰宇早已斜歪在椅子上，响起了特别踏实的鼾声，直到罗稻言偷偷踢了他一脚，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太阳终于翻过山岗露出了第一道霞光，为天边的云彩添上了一抹艳红，人们已经拿着各式农具，并不整齐的站在了大槐树下。
老村长清点了一下人数都已经到齐，赶紧对着孙书敏点了点头，二人心中的大石头才落了地。
罗稻言则按照孙书敏要求开始登记，虽然只用登记姓名、时间两项，但他依然写得十分郑重，就仿佛在完成一幅传世墨宝。
书写罢，看着墨迹未干的纸面，罗稻言有些兴奋的搓了搓手，自己终于上工了，终于也可以养家了，终于不是大家眼中的废人了！苍白的脸庞也因为激动难得的浮上了一丝红晕，在朝霞的映照下竟显出几分英气。
清溪倚着大门远远的看到这幕，用手轻抚门框，眼眶不由得有些发潮，多少年了，这孩子始终缺少同龄人的朝气，印象中他似乎永远都是孤零零的坐在大槐树下看书，孤独得让人心痛，安静得让人心痛，消沉得让人心痛，直到今天他终于与往日那个他告别了。
虽然他仍然瘦弱，但终于在他的身上散发出了青春的朝气，虽然还不蓬勃，但她相信他一定会越来越好。
清溪忽然有一种错觉，在这一刻她相信，站在大槐树下那个青涩少年，最终会成长为北漠刀延一族未来的王。
但是，她很快又想到了也罗，那位隐忍多年的将军，那位而今不知何处、不知生死的将军，那位曾说过如有来世会来娶她的将军，想必看到这一幕，他也一定会开心吧。两滴晶莹顺着脸颊滑落。
老村长从第一位村民到来就未曾坐下，一直不停的整理衣衫，似乎生怕衣服上一点小小的褶皱都会唐突了这神圣一刻。虽说这也算不得什么盛大的聚会，但村民们如此整齐的站在面前，偏偏让他生出了做将军的感觉。
高阳城守府上他去得多了，哪一任的大门前、院落里不是整齐的站着威武的士兵，但是自己和高阳城守比起来，那不就是地里蚯蚓和天上飞鹰的区别吗？何曾想过把大家召集在一起的情形？
要不是有孙先生，自己此生也难见此景啊！集体这事儿无论成功还是不成功，能够有此一遭，这辈子也算值了。
呸！什么丧气话，有孙先生在，这事儿一定能成！
姚驰宇站在孙书敏的身后，身子站得笔直。师傅有什么是不能做，做不了的？神通能降甘霖，威武能杀猛兽，农事能干集体，学识能教授九九乘法歌诀，就连罗稻言这个成日病恹恹的小子都能化腐朽为神奇。
对了，师傅教了他九九乘法歌诀，是不是也应该教我点什么，不行，等忙完这阵子，一定得让他再教我点什么，不然这师弟都跑到师兄前面去了，那说出去多丢人啊！
孙书敏眼眶有些发潮，自己只不过是个找工作都困难的毕业生，却在这里看到了那么多信任的眼睛，多么淳朴的乡亲们啊，竟然给了自己这么一个萍水相逢毛头小伙子施展拳脚的机会，如此厚爱，自己还有什么可畏缩不前的呢？
如果说自己是这小山村的匆匆过客，只不过为了要找到回家的路而活下去的权宜之计，那他们却是不愿失去这祖祖辈辈耕耘着的土地，这是他们的全部，是他们的命根子啊！有什么能阻止人们为了生存而奋斗，又有什么能成为阻挡他们为了追求更好生活道路上的障碍呢？
不能！摇摆不定之流不能！高阳城守不能！哪怕是这苍天也不能！他握紧了拳头奋力一挥，高叫道：“开工！”
在人群中初始稀稀拉拉响起了几声“开工”的回应后，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有涓涓细流逐渐汇聚在大槐树上笔直向上，直冲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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