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山用火钩往破旧的垃圾车里一扒，掺杂着动物的腐肉、女人的丝袜和男人的小便的恶臭随即扑面而来。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鼓鼓的袋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钩出来打开一看，发现里边满满的全是书。像猴子捡到了香蕉，他急急忙忙地翻了起来——是一本《行测》，扔进背篓里；又是一本《行测》，甩进背篓里；还是一本《行测》，砸进背篓里……他有些失望。
忽然，在杂乱的试卷和考试书籍中，一本线装的书露出了古旧的一角。他缓缓将其抽出来——老版的《金瓶梅》！字是竖排繁体的，一看就大有来头。
“得此一书值矣！”
“莫叔叔是您吗？”
正当莫山欢喜之际，背后突然传来了声问询。他转身一看，面前站着三个人。
“你们是？”
“莫叔叔我是小桐啊。”月疏桐微笑说，“您还记得我吗？”
“小桐？”
莫山甚是诧异。
“小时候常偷您书看。”
“原来是你这小鬼。”莫山恍然大悟道，“都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都成队长了。”
“莫叔叔变化真大，我都快认不出了。”
四人移步到旁边的北山公园，在沧浪亭里临河落了座。
“想起了三毛。”月疏桐看了看背篓说。
“是她赋予了拾荒以诗意。”莫山掏出漆黑的牛皮烟盒，卷了支旱烟吧吧抽了起来。“但很少有人愿意干这活儿，脏苦不说，还会受人冷眼。”他敲了敲烟斗说。
“我们常常会不经意地就把成功与金钱、地位划等号。”月疏桐打开烟盒闻了闻说，“但事实上，我们活着的意义，不在于你从事什么样的工作，而在于你是否过得快乐。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什么样的生活，我们都有选择的权利，而且应该大胆地去选。”
冉月汐大吃一惊！“师父的一言一行，怎么越来越像……”她对着陈远的耳朵悄悄说道。
“哪个家伙？”
“离山秋啊。”
莫山目不转睛地看着河里。
于是，月疏桐接着说：“时代给了我们无数重压，同时也给了我们无数选择。机会永远伴随着挑战，守株待兔只会两手空空。”
他顿了顿。
“莫叔叔选这个多久了？”
“从小就喜欢捡东西，但干它是出来后的事。”
“怎么想到晚上来捡？”
“晚上一来可以顺便走走，二来可捡的东西也多。”
“一举两得。”
“上了年纪闲不得。”
月疏桐把烟盒还给了莫山。“莫叔叔最后一次见沉月是什么时候？”他想了想问道。
“出事的头一天，月儿来看过我。”
“她待了多久，都说了什么？”
“那天很冷，下着毛毛雨。月儿是中午来的，给我带了好些书和宣纸，说她要出一趟远门，让我千万照顾好自己，还叮嘱我说寒冬腊月的，晚上就别出来了，又不差那个钱。唉，现在想想。”
说着莫山收起了烟斗。性感的夜色倒映在河水里，宛若一部无声的电影。他看着看着出了神。
那是2019年11月10日，天空下着蒙蒙的细雨。
“爸，吃饭了。”
“好的，就来。”
莫山来到八仙桌前。桌上摆了满满的菜，就像逢年过节似的。南宫沉月端着钵主菜走了出来。他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捧瓜炖羊肉……就喜欢月儿做的饭。”
“那必须吃三碗，少一碗都不行。”
“就听月儿的，爸爸吃三碗。”
饭后父女俩研习起了书法。
“这些年爸受苦了。”
“爸一点不苦。”
“爸送我一幅字吧。”
……
自从南宫沉月去世后，莫山就会时常想起这一幕。
“那天月儿说什么都要我送她一幅字。”莫山擦了擦眼角说，“临走时她塞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还叮嘱了好些话，现在回想起来，她那是在安排后事，但我真的老糊涂了。”
“一幅什么字？”
“‘来即是去，去即是来。’”
“什么意思她说了吗？”
“月儿说话常带禅理。”
“和她的身世有关吗？”
“月儿是小果大姨家的老大。当时‘养儿风’盛行，哪家要是没个把儿子，在村里是很难抬头的。小果的姨爹家一门心思想养个‘放牛的’，但一连生了几个都是‘做饭的’。后来，随着子女的不断增多，家庭的负担也跟着重了起来。在父母的建议下，小果的姨爹准备把月儿送人，想继续奋斗个‘放牛的’。于是，月儿就到了我们家。”
莫山的脸上绽开出了笑容。
“那时月儿才三岁，性格又有些孤僻，因此过了好久，才肯和我说话。她对书法一见钟情，常常背着我搞得满手墨汁。在一天下午，我教她临摹汉简，她说要送我一个字，随即提笔写了个‘福’字，我感动得差点掉了眼泪。”
“沉月的字和莫叔叔的一样好。”
“她的偏文雅些。”
月疏桐顿了顿，话锋一转问道：“莫叔叔认识柳沐寒吗？”
“柳沐寒？”
“雪姨的特殊朋友。他说了些关于沉月的传闻，说她是雪姨的亲生女儿，并且，我们……”
可莫山却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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