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蘸醋，各人取所好，秋姐拿到了自己那碗没有加盐的汤之后，又拿了研磨瓶下来，夹出汤里的肉放在菜碗中，呲哩唦啦一阵磨，把盐粉落在肉里。很是豪爽地直接用牙齿撕扯下一大块肉，秋姐大咬大嚼，看得大家都饿了，也就低头喝汤。
那煲汤特大，汤多味却浓，肉香、清香中，更带着回甘，就连程子华这种向来贵精不贵多的老饕，都忍不住一口气喝光了满满一碗汤。用纸巾擦了擦嘴巴，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程子华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真好喝……不过，我们不应该放盐。放了盐虽然汤里有了滋味，然而却把汤中原有香鲜冲淡了。正确做法应该像秋姐这样……把研磨盐加在肉上，吃肉。吃过了肉之后，嘴巴里还带着咸味，再去喝汤，这样就是咸淡适口，开胃宜人。”
秋姐说：“靓仔好醒目哦。不是我自夸，喝二桃煲土鸡这种清淡汤水，我的法子应该是最合适的。不过大部分人都习惯直接放盐，也冇相干咯。”
轻轻摇了摇头，程子华说：“中国有句老话……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们将来是要产出美食的，作为一个生产者，要更加严格地要求……把门门道道中的细微差别摸索清楚了，才能够准确无误地把想要表达的味道复刻给食客。不然在我这儿开始偏了一毫，到了厨师那儿就得差一厘，最后到了食客面前，就完全走样了……”
林佳茵轻轻地把鸡中翅上沾着的肉撕扯干净吃掉，点头道：“老板说得有道理。哎呀，失策了，我刚才怎么没想到呢！我以为是普通的五指毛桃煲土鸡，没想到里面还加了干桃肉，真的是很甜。”
秋姐笑道：“不止，其实里面还有一只不足月的乳鸽，一条鲮鱼。”
好奇地用公筷在汤渣里找来找去，果然找到了一些细小的禽鸟骨头，肉早就煲融在汤里了。林佳茵舔舔嘴唇：“难怪……真材实料啊。但是怎么没有见到鲮鱼？难道这是煲了六个小时以上的老火汤，鱼肉已经全部融化了？”
秋姐摇了摇头，说：“如果真的煲那么就，乳鸽的骨头也没了。这个汤火候也就是三个来小时吧，鲮鱼，是包在竹丝网中煲汤的，在汤煮好之前半个小时拿出来。再熬煮半个小时，腥味尽去而保留鱼鲜肉甜。主料仍然是鸡，这么处理，才不至于喧宾夺主。”
林佳茵看了一眼听得入神的程子华，主动夹了一块鸽小腿给他：“老板，你试试看……”
谁知道那鸽小腿已彻底煮得烂了，才刚夹到程子华菜碗上空，吧唧一下肉掉进了碗里，林佳茵还夹着那根细小骨头，傻眼了。看着程子华被汤汁溅上的眼镜片，她讪讪地陪着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还好程子华没有生气，也没有责怪她，拿下眼镜，扯了张餐巾纸擦了擦，又戴上了：“谢谢你了。不过我想留着肚子吃正菜了，你也少吃一点，时刻保持味蕾的敏感度。”
秋姐大声笑着赞同：“靓仔就说得对了！少吃多滋味啊！”
林佳茵继续讪讪地皱了皱鼻子，好脾气地答应着：“好。我知道了……”
徐春娣笑道：“急老麦，慢良友。良友酒楼从从前开始就出了名慢郎中，一顿饭吃个两三个小时很正常。程总监不用客气，先吃了。他们上菜，没那么快。”
徐春娣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程子华就把自己碗里的鸽子腿肉给一口闷了，一咽下去，齿颊留香，顿时眼睛发亮，提高了声音夸奖：“老鸽子肉通常会有一种异味……我说不上来，是一种浓重血腥味。而煲汤，又非得老鸽不可……这些鸽子肉处理得很好。好的大厨会把寻常食材处理得与众不同，这儿的大厨……不简单啊。秋姐，我想要请教一下，良友酒楼过去有什么招牌菜，以及，是怎么起家的呢？”
秋姐看向了徐春娣，说：“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妈到洋城读书了……程总监这个问题，得问大哥啦。大哥从小被老爸带在身边，他才是地胆。别看他土里土气的，之前还受过市里的五一劳动表彰，还去过学校跟学生仔开讲座呢。”
林佳茵看着外表黑黑，盘着手串，就跟土老财似的徐春娣，忍不住惊讶了。程子华帅气的脸上保持平静，说：“难怪秋姐特意邀请我们来这儿……请说，请说。”
一边说，一边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徐春娣斟满了茶。徐春娣弯曲食指和中指轻轻叩了两下桌子，眯起了眼睛陷入回忆中：“良友是比小鬼子打进清城还要早些的时候，就已经在清城出名的了。最开始是四个老友合股开的，这四个老友呢，都在一条村长大，同年不同月。长大各自谋生，老大‘张大勺’一身神力，一条皇帝舌，跟着洋城莲香楼掌勺大厨学艺，从砧板打荷到最终收在身边当二厨，只花了十四年的时光，堪称天才。”
“排行第二的‘李火火’，被爹娘送进洋教堂里，不知道透了什么机缘，学了洋和尚的糕点西食本事，在十三行里伺候红毛人。第三‘黄百灵’，是出了名的人精，最会眉高眼低，跑腿奉承，口才利落过百灵鸟。真的就是……各有各本事啊！”
“那年打北伐，兵发洋城，挥师北上冲击湘、鄂、赣几省，直杀长江边上。局势混乱，三个人回乡探亲的时候，发现老家山明水秀，远离战火，反而是个安身立命的好地方。于是一合计，找到了跟在师父身边学打算盘已有了六七分火候的老四铁算盘。各自辞了差事，拿出多年积蓄，在清城老桥南边支起了水上茅寮，开起了饭店。”
程子华听到这儿，有些不明白地问道：“本地老字号，基本上都是专精一味而后发家，没想到良友饭店一开始就是大杂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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