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花小心地把窗户上一块块木板卸了下来，顿时，耀眼的阳光、马路上嘈杂声一起涌进小屋。她低身瞧了眼地上的鼓囊囊的大包小包，还有满满的几纸箱，这都是她和方军从不同的批发部批发的。然后方军用他那破旧的自行车一包包、一箱箱拉回来。她打开一个小包，里面是盐、味精。她一样取了两包放在靠右的三层柜子上。这个柜子实则是家里的一个装餐具的碗柜，她几天前彻底清洗过，又放在太阳下爆晒，霉气是没有了，但上面黑一块白一块着实有些扎眼。她在墙角垒了破砖烂瓦，柜子搁上面正好摆放些东西。
老爷子反剪着手，踱了进来，问：“东西买得差不多了吧？”
陈春花答道：“就差烟啦。”
“就把湖南烟拿几条。”老爷子烟瘾不大，毗邻湖南的这座小城就兴作湖南烟。
陈春花为难地说：“卖烟，要到烟草办证。”
老爷子不容置疑地说：“必须先办证。”
陈春花“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陈春花和老爷子俩人摆弄好几遍，才把盐、酱油、醋等日常所需用品和学生用的本子、笔等摆放整齐。
老爷子说：“我来跟你看铺子。你要进货，还要洗衣做饭，方军也有他的事。”
陈春花不相信似的，开玩笑地说：“牌都不打啦，您过得？”
“打牌那是玩儿，正经事还是第一嘛。”老爷子说着，自已都乐了。
陈春花指着窗顶，问：“爸，要不要弄个牌子？”
老爷子明白姑娘是要弄一个小店的牌匾，不屑地说：“窗户一开，哪个还瞧不见？”
隔天，陈春花办好了证，批了几条烟往背上一搭，急匆匆回家，路过一菜市场，瞥见一个中年人担着箩筐在兜售麻将，便停下脚步，问咋卖，中年答道三十。贵倒是不贵，买一副送给老爷子，老爷子指不定有多高兴呢。陈春花正想着，中年人已把麻将递到她手上，并又从筐里拿出一颗，晃在她眼前，得意说是真正的有机玻璃，一辈子都打不烂。陈春花漫不经心讨价还价，磨了半天花二十八块买下了。
陈春花一到家，还没进屋，就把烟往窗口柜台上一搁，麻将藏在身后，说：“爸，爸，我跟您买了您最喜欢的东西。”
老爷子守在铺子里，戴着一副老花镜，手里展开一张旧报纸。他听到姑娘回来了，仰起头，问：“什么东西？”
“您猜？”陈春花卖了一个关子。
“到底是什么？”老爷子疑疑惑惑。
“喏。”陈春花双手捧着麻将。
老爷子惊愕了一阵子，从木椅上站起身，接过麻将，放在床上，撕掉一层塑料包装，麻将哗啦啦滚落满床都是，一颗颗蓝宝石似的晶莹剔透。
老爷子摘出春夏秋冬竹菊梅兰八张牌，在手里宝贝似的把玩，自言自语道：“我晚上就去叫人来玩。你不说，看到它，手就痒。”
晚上，陈春花一家子围在小方桌边正吃着饭，大门口进来三个老人。
打头的王老师，在巷尾马路对面一中学教历史；紧跟着的是刘婶，穿过两条街的民主菜市场卖包子；最后一个是在巷口修自行车的刘师傅。
老爷子立马放下碗筷，招呼：“来，来，请坐。”
陈春花两口子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收拾桌子，倒茶。
老爷子手一摊，往三个老人面前一划拉，介绍说：“这是我的麻友。”
陈春花立刻明白了咋回事，把姑娘后背一拍，一同进了陈娇的房间。陈春花从衣柜里翻出一条褪了色的旧床单，一撕两半，攥着一半来到小方桌边，铺了上去，随后又从布袋里倒出麻将。
四人在小方桌边落了座，搓弄着一颗颗崭新的麻将子。
王老师惊呼：“这麻将，品质、品相，都不错。”
老爷子发话：“老规矩，两分。”
两分即小胡两块，青一色、七对、碰碰胡、海底捞等大胡即是五块。打麻将不带点彩头，估摸着他们也拢不到块。
“行，行。”众人附和。
麻将码成四条，老爷子指着王老师说：“你坐东，你开局。”
王老师把骰子搓了两把，吹了口气，往空中一抛，骰子滚落桌上。王老师推推眼镜，凑近点清骰子上点数。按照一首（面前）、二下、三对、四后，逆时针取到各自的牌，习惯性地把筒条万按顺序三个一句调整好，剩余无边无靠挪一边。
要说分门别类摆放整齐，还得是老爷子。老爷子按筒、条、万并排三排，其余的混成一排，拾到啥牌便插入那一阵营。老爷子眼花，以免炸胡引人讪笑。
王老师打出一张“东”，侃侃而谈：“说到麻将，其实是中国的国粹，像京戏一样。打的人多了，有的人就用它玩起了赌博，后来皇上知道了，就下令禁止。这能禁止吗？当然不能。这是中国文化的渊源。”顿了顿，又开始卖弄：“你们知道筒、条、万一共多少张吗？”三人只顾盯着自己的牌，没有接他话茬。王老师继续说：“告诉你们吧。水浒有一百单八将，麻将中的筒、条、万恰好也是一百零八张。据说七次下西洋的郑和手底下一个姓麻的将军发明这个游戏，后人为了纪念他，就把这个命名为麻将。这是一种军人的娱乐，英雄的博弈。”话音未落，王老师一个子打出来，刘婶大嗓门嚷起来：“我胡啦。”
“你还真是英雄，这么会放炮。”老爷子揶揄道。众人哄堂大笑。
远远地站在背后的陈春花，目睹眼前其乐融融的场景，心底别提多爽快，总算孝敬了父亲一回。
几圈下来，老爷子一把都没胡，众人就逗笑：“您甭太讲客气啦。”“陪太子读书哪行。”“老爷子只整大胡，瞧不上小的。”“小胡也是钱啦。”
老爷子照样乐呵呵，“都有机会，都有。”
已近深夜，几个人意犹未尽。
老爷子毕竟年岁已高，加上又没胡牌，情绪有点低落，疲态尽显。众人知趣地说，今天就到这吧。他们一起身，老爷子隐约意识到是自己甩了脸色，马上陪笑，招呼他们：“明天再来。”
大嗓门刘婶依然扒在桌上，数着票子，说：“太阳打西边出来呀。我也有风光的时候。”
老爷子笑道：“你今天统收，赢了几多？”
刘婶笑呵呵答道：“两斤排骨。”
大家都清楚，跟刘婶谈输赢，从来不论钱，一律论斤两。
老爷子逗趣说：“不止吧，应该还搭一条鳊鱼。”
刘师傅问王老师：“王老师也有输的时候。”
老爷子说：“他一老师，教书，不就是叫输吗。”
王老师也逗笑说：“幸亏我们及时止损，不然，再玩下去，刘婶满汉全席都有了。”
赢了钱的开心，输了的同样开心。一连几天，老爷子和他的麻友，沉浸在欢快、惬意的麻将世界里，悠哉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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